看着女帝呆滞的样子,伍无郁好像懂了。
她老人家的确知道所有事,但也的确是……病了。
无力掌控局势是假,但不愿再去收拾是真。
终日浑噩,但靠着时不时的清明,竟能悄无声息调来二十万大军,她老人家,是输了吗?
是……
但不是输给张安正,不是输给太子,而是输给了上苍。
伍无郁此刻,理解了女帝刚刚清醒时的眼神,那不是对知道这些事的愤怒,而是对上苍的愤怒……与无力。
老矣,再斗下去,又能如何?
不甘,不情愿,但又能怎样?
她自视甚高,不要刀兵加身,不要被人杀死,是因为,她觉得凡人不配杀她。正如她所言,她的命,只有上苍能拿走。
为此,哪怕浑噩于病榻受尽苦楚,哪怕成一无知老朽,也不愿受死。
活着,活到老死。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对上苍最后的坚持。
大殿寂静,伍无郁弯身捡起那枚兵符,然后走到床榻前,用从来没有过的角度与心态,俯视着床上的女帝。
银丝掺黑,面色枯槁,虽说年事已高,然眉眼之中,仍能看出其年轻时的美貌痕迹。
眼中没了敬畏,没了臣服,伍无郁缓缓伸手,为其擦去嘴角流出的口水,极其温柔的将她身躯摆正。
“陛下,我来到这个世界,这个您统治的世界,好几年了。我一步一步,在往上走。以前不明白的,现在都明白了,但心里还纠结着一件事。”语态轻柔,伍无郁看着床榻上自己跪拜多年的女帝,轻轻道“我想要权势,因此选了圣贤之路。做圣贤事,得信圣贤者助。
扬国威于外,平逆乱与内。行爱民之事,行益民之举。在神都这几年,我走遍了大街小巷。
看乞儿讨食一日,与商贩交友谈心,陪稚童玩乐至日幕……
我纠结的是,因我而死的人那么多,身上孽债无数。可我现在却坐镇中枢,行大善于天下之事,您说,我是善还是恶,我是好人吗?
这个问题,我埋在心底很久了,久到现在,我自己都觉得乏味,觉得矫情。
可是,它总忘不掉啊。
你们生来便说人有尊卑,你们生来便视下民如草芥。可我不一样啊,我心里藏着仙境,我是从仙境来这的。
仙境里,人生而平等。一条命,在您这不值钱,在仙境,却无人可以轻视。仙境也有龌龊,也有肮脏,但终究,还是仙雾袅袅,气态祥和之象。
再卑微的人,也会有别人去关心,去注视,而不是任其死于荒野路旁,眼中好像看到一根草,被风刮折一般漠视。
按照那些所谓标准,我见过不少清明官吏,但他们哪怕是再‘爱民如子’,对人的看法,还是不同的。
我要改变,我讨厌所有人看别人时,眼中的漠视。善事也好,恶举也罢。我伍无郁,都要去试试……”
一大串话说完,伍无郁好似吐尽心中郁气,轻松到了极致,他心无杂念,弯身替女帝整理好被辱,然后笑道“您让我护着您,行。但不是因为您是陛下,而是您是个人,一个老人。您不愿意被人杀害在床榻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天经地义的事了。
一个老人,躺在病榻上,她不想死,多简单、多正常、多应该……
不过,那是在仙境……在这,得要二十万军来维护。
这份可悲,谁又能懂?”
像是晚辈陪床,伍无郁又唠叨了好一阵,然后想了想,苦笑着摇头,“该走了,再晚,就办不成事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走向殿外。
床榻上,女帝浑噩的眼神微微颤抖,随即淌下一滴泪珠。
她想要最后的尊严,伍无郁愿意给。但却只是因为她,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