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火者在阿鲁浑汗身旁任职时,曾被问道是否因为这面小鼓而改名。火者坚决否认了这个说法,直称自己从小到大的名字就是火者。
但实际上,他也忘记了。
那天晚上,当他拾起小鼓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火者一点都想不起来。那队异邦商旅、自己淤青的大腿、无云的夜空,通通被他抛在脑后。
他只知道,自己将小鼓挂在脖子上以后,一心只想用鼓槌敲响鼓面,再不停歇。
他敲鼓注视着富庶的家道中落、强健的年老体弱、连忽里模子港口的潮水都起伏难测。
阿鲁浑汗途经忽里模子,将被当地居民称作异人的火者一同带走。
而今他敲着鼓,看着大元美丽的公主阔阔真,明白因为她,自己即将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
雷鸣没有停止,让船上众人最为恐慌的狂风卷着雨水赶到了。船身摇摆得剧烈,阔阔真几乎不能直立。
她在颠倒之中,仍然能看见火者那双美丽带着悲悯的眼睛。
马可·波罗将阔阔真护着走向通往舱中的楼梯口,却发现舱门处挤满了人。
“让一让,先让公主回舱。”马可·波罗拨开惊慌的侍卫,却发现了舱中的惨状。
那位执拗而忠心的侍女摔在楼梯正下方,从周围侍卫的神态判断,已经断气了。
“刚刚的摇晃太剧烈了,她上来得急,没踩稳,就”旁边的侍卫结结巴巴地说。
马可·波罗注意到不远处,阔阔真所住的舱门是开着的。
阔阔真刻意避开直视侍女的尸体,却直视到了尸体手边削好的梨。
侍女为她削了梨,开门想要寻找阔阔真,无果后着急地赶向甲板,心中或许还默念着公主千万不可以和马可·波罗大人再凑到一块,海上狂风一到,首先吹倒了正在赶路的侍女,她的脸仰对遮蔽天空的甲板,再也不能履行职责直到抵达伊儿汗国。
阔阔真在脑中如此排演到。
排演结束,她惊恐地退后,手摸到了硬得出奇的毛发。她回头。
火者站在她身后,小鼓上的生牛毛穿在她的手间。阔阔真心虚地抬眼,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火者悲悯地眨也不眨双眼。
在草原长大的阔阔真被大海所震慑,涌上眼泪。
在一旁的马可·波罗以为她害怕尸体,急忙帮她擦了擦眼睛,安慰道:
“公主不要伤心,”马可·波罗低语,“那侍女会有人处理,公主只管自己的安全就行。”
阔阔真的眼泪越擦越多,天上的雨越下越大。
甲板上的水手因失了同伴而沮丧,又因舱里死人而焦虑,正成群,议论纷纷。兀鲁和阿卜失哈为恶劣的海上天气哀叹,又因接下来未知的困难而闷闷不乐。舵手无力地打着舵,垂头丧气。
甲板受不了沉重,不时“吱”的一声响。
马可·波罗牵着阔阔真,靠在舱门旁坐在,等人将侍女的尸体抬上来再扶她下去。
阔阔真看见了让她畏惧的黑色双腿。
火者就在旁边。
侍女如同干涸池底的白鹅卵石一般暴露在大雨之下,几个水手捧着头拎着脚,将她扔进了茫茫大海。
即使在雷鸣暴雨中,阔阔真仍然能清晰地辨认出侍女入水时的“噗通”一声。
他们与我一样,再也回不去大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