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水手灰心,也让舱中的众人失掉了活力。
阿卜失哈从几名还愿意聊天的侍卫口中得知,整个船舱最消沉的莫过于阔阔真公主,她的侍女死去以后,她在房间里闷了很久也不露面。饭菜都是派专人送进去,再由同一个人端出别无两样的碗盘。
阿卜失哈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不仅阔阔真会憔悴,整个船舱里的人也会跟着他们的公主一块憔悴。不是因为所谓的担忧和忠心,纯粹因为惶惶的人心与人相同,总爱找能够带领他们一同喜怒的领袖。如今丢失了目标,不知如何才好,不安的就会更加不安。
“公主在泉州港买了些新鲜玩意吗?”越过阔阔真,阿卜失哈偶然间瞄到了桌上闪闪发光的玉珑璁,想起自己一脚闯下的祸事,他小心翼翼地提着,希望再好好赔个礼。
哪怕公主将心中的怨气怒气发泄到他的身上也成,只要阔阔真不再郁郁寡欢。
可是阔阔真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身后放在桌上的玉珑璁,缓缓开口:“那东西是泉州港一个家里急需用钱的男孩卖给我的,是他家传宝贝,我只知道它叫玉珑璁,别的一点都不了解。如今我看着它,也没有当时那股喜欢劲儿了。”
“新鲜感一过,总会变成这样。”本想要道歉的阿卜失哈搓了搓手,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阿鲁浑汗也会这样吗?”
“什么?”阿卜失哈以为自己晃神了所以没听清,连忙追问。
“我到了伊儿汗国后,等最初的新鲜过去了,阿鲁浑汗也会整日坐在窗边缅怀他的故妻,不再搭理我吗?”
阿卜失哈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转为赤红。
“公主您知道您说的可是大逆不道的话!阿鲁浑汗如今卧病在床呢!为了接您——”
尖利的叫声打断了阿卜失哈和阔阔真的对话。
船犹如被砍了半截的树木一般向旁边轰然倒去,远远一阵白雾飘来,靠近船身时现出了它海浪的真身,不留情面地狠击船舶。
阿卜失哈和阔阔真都看见了彼此脸上的惊恐,阿卜失哈一头栽倒在舱内走廊中,阔阔真则从门边倒向楼梯处,刚好下舱的马可·波罗扶住了她。
剧烈的摇晃还没有停止,舱中拥挤的侍卫变作了人浪,也在容量有限的船舱内左右翻搅。
阿卜失哈摔得头晕目眩,在朦胧间他却望见了一条璀璨的星河自阔阔真的屋中铺设出来。人浪的脚步踢踢踏踏从星河中趟过,踩出满舱星屑,它们闪着光,以笨拙的侍卫无法企及的速度飞快地流向四面八方。
阿卜失哈眼前一黑,一个冒失的人跌坐在他的身上。
阔阔真看着玉珑璁滚落在地,被摇动的门夹裂,又被一舱人踩得粉碎。
她终于想起来,她从不心疼玉珑璁,她只心疼不久前自己脚下踩过的侍女的鲜血。
如此剧烈的摇晃中,还是有人注意到了窗外的奇观,于是甲板与舱中的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怎么?”阔阔真慌张地抓紧马可·波罗的衣袖。
圆窗外灰蓝色的身影一闪。
搭乘海浪,无数条光滑的灰蓝色脊背露出水面,学着乌云翻搅天空的样子翻搅大海。它们轻易避开了笨重歪斜的船只,朝海天之间跃起,现出全身,画一道闪着玉珑璁般璀璨光芒的弧线后落下,水花四溅。
“鱼?”
来自草原的阔阔真用敏锐的视力望见了它们的尖嘴,在混乱的船舱中发问。
“海豚。”马可·波罗睁着海豚一般的灰蓝色眼睛轻声解释。
阔阔真凝望马可·波罗,回想起了各式各样的灰蓝色。马可·波罗的眼睛、第一次见面时马可·波罗手中的地图、泉州港近岸的海水、贮藏侍女与水手的海的腹部。
“我们快到忽里模子了,阿卜失哈告诉我的。”阔阔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