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吧,下去好好休息。”说出这句话,连朱祁镇都觉得好笑。像夏渝义这样的侍卫,哪有休息可言,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受苦罢了。他目送夏渝义走下高墙。
却又目睹夏渝义回身向自己跑来。
他的身后,跟着让朱祁镇怒火中烧的王振。
“陛下!陛下!”王振扬起手招呼朱祁镇,却挨了朱祁镇一巴掌。
“见了朕不跪下,成何体统!”
王振毫不在意,立马跪在坚硬的土墙之上,声音里带着激动说:“陛下!有救了!可以出城了!”
朱祁镇又给了王振一巴掌:“你再胡说!”
王振的嘴角本就干裂,被朱祁镇狠狠两巴掌扇下来出了血。但他恍若没有挨这两巴掌一样咧嘴笑得开心:“陛下,您看身后!”
朱祁镇皱眉回身,眼前顿起城墙般的扬尘。
“也先退兵了?”朱祁镇喃喃地说。
“是,也先派人来讲和了!”王振笑得像佛像一般亲切。
朱祁镇感觉从宣府到双寨的大雨、彻夜的漏壶、大同城墙上的风声几乎在顷刻之间响彻身旁,他急忙向城墙下方走去,又停脚,转了回来。
他最后再给了王振一巴掌。
夏渝义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
他看见王振的跪姿与宣府大雨中邝埜和王佐的跪姿并没有什么不同。便放心地舒了口气。
夏渝义似乎感受到自己的心变得坚硬了。他不再多想,跟随朱祁镇一块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个太监跪倒在土木堡的高墙之上。
———————————————
朱祁镇整装待发,调整了一下马鞍。今天他要骑马出土木堡,再不坐车。
他不想再看那一方车窗的风景了。
曹鼐、王佐、邝埜等一班臣子纵马跟随朱祁镇,只有负责指挥军队的王振步行走在士兵中间。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惩罚,也是一种警告。
但王振却保持着佛像的笑容直到现在,似乎很享受朱祁镇的惩罚和警告。
朱祁镇纵马来到城门口。他望见城门边,夏渝义正与众位士兵协力降下城门。
沉闷的木门落地声过,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军仗中谁也不想率先迈出这意义非凡的一步。
朱祁镇自觉地摇动缰绳。
无力的坐骑向前挪了一步。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在宣府的庭下,在双寨的房中,这种声音都曾环绕在朱祁镇的周围。如今,这种声音对于干渴数日的君臣士兵来说,是无比的诱惑。
土木堡城旁,曾被也先军队占据的河水静静流淌,发出水花回旋泡沫撞击的轻微细小的声音。
突然的骚动从军仗的一角升起,很快蔓延至全军。疯狂的士兵涌向河水,汇成朱祁镇从未见过的洪流。地涝与之相比,倒成了小巫。
朱祁镇看见邝埜和王佐正慌张地阻止决堤的士兵,中官王振被人流冲击得几近跌倒,不禁快活地笑出了声。
远处,夏渝义愣愣地手执长矛,不知所措。似乎被同僚们突然而来的活力惊到了。
士兵们向河流奔去。无数干裂的嘴巴不顾疼痛地大张,像久候奶水的婴儿。
朱祁镇左右环视,想与学士曹鼐分享此时的快乐。奈何士兵摩肩接踵,军仗人声鼎沸,根本看不见曹鼐。
朱祁镇无奈地笑着小声说道:
“安静些,安静些,曹鼐大人在哪?”
军仗中刹那间安静下来。
朱祁镇不明白,怎么?自己小声一句,大家都听见了?
他突然看见曹鼐从近处闪出,越上马背,与自己拥抱在一起。
军仗之中重新热烈起来,几乎要将朱祁镇的耳朵震聋。他带着笑抚摸曹鼐的后背说:“这次朕就不治你冒犯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