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觉得留下不如走了好的话,便寻个理由辞了现在徐庄的差事,带着那位小珠子回家吧。”段才栖低着头说。
“真像。”莲子觉得自己曾害怕的东西正随着阳光逐渐蒸发。甚至腿也好多了。
“什么真像?”
段才栖听见自己的心在咚咚直跳。
“若你们见到马瞿先生,发现他既不是个风度翩翩的书生,也不是个体面的老爷,那时你们会如何处之?”莲子转而问到。
“唤他一声先生,将《水经注》交还给他。”
段才栖正色回答。
他听见了两人以外的呼吸声。一阵响动后,屋内重新归于宁静。
段才栖赶到屋外,除了趴在不远处的廊上无聊地看风景的珠子,他再没发现旁人。
等他再冲进府中时,莲子把玩着手中的一片闪着光的花钿似的首饰,正在沉思。一束阳光打在莲子脸上,她闭起眼睛,强光下变成棕黄色的发丝掠过莲子的鼻尖。
“莲子姑娘?”
莲子似乎在睡觉,不再理睬段才栖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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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琮坐在灶房门口。
灶房不远处是正聊天的阿衡和易徵平。
门槛上的阳光烧了起来,他把小腿往旁边侧了一点点。皮糙肉厚的自己扛不住六月的阳光,更何况那个徐庄的小姐呢?
杜琮希望她能来自己这里,来阴凉处。
但她仍然对着易徵平讲个不停。仿佛久别重逢后的亲人一般。
杜琮觉得她和自己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从来没说过那样多的话。他咬紧下嘴唇干裂处的皮。
易徵平的那位好友一到,杜琮便知道,他要走了。让他烦躁的是,自己心中的郁郁之气却没有被易徵平即将离开这件事化解,反而因暑气随晴天的突然降临而加重了。
他怀念起不久前的阴雨,尤其是他和阿衡一块在桑林中漫步的那场阴雨。
那是阿衡长大以后难得带自己出游的一天。不到姑娘们工作的时间,她们便躲在房间里避雨避潮气。没有同伴的阿衡拽着满手是锅底灰和油渍的自己去往小塘不远处的桑林中。她带了一柄纸伞两只竹篓,说是要去采桑叶,实则是漫无边际地等着自己与她谈心看景。
杜琮记得听她轻轻哼起过歌:“自从他那一日匆匆别去,到如今秋深後风雨凄凄,欲待要做一领衫儿捎寄,停针心内想,下剪自迟疑,这一向不在我身边也,近来肥瘦不知你。”
杜琮听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只想叹一口气。他自小看着阿衡漂漂亮亮地成长起来,却从不敢胡乱造次。只因全庄的人再叫她一千句阿衡,她仍旧是那位徐衡小姐。
杜琮看阿衡把伞丢了,便踩着湿软的泥地去帮她捡伞,看她被桑叶挂了头发了,便踮着脚帮她拨开枝桠,她一身雨水有如芙蓉盛开,自己一身雨水却是油泥搅作一快。
在从桑叶林中钻出来时,两人脚下不稳,一块跌倒了。除了手上被草叶割开外,杜琮的目光也被近在咫尺的阿衡割开了。离他很远的天空凑到了他的面前,而阿衡美丽惊慌的脸则被抛到了天边。
他的理智散得快也恢复得快。当他把阿衡从草地上扶起来,为她拍去身上的泥巴时,她就又是徐衡小姐了。
而易徵平一口一个“阿衡”,将杜琮那日跌入草地里忘了拾起的情感重新唤了回来。他甚至在阿衡与易徵平讲话的同时在心里默念:
“快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