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铃难得一个人到韩江附近散步。平常苗家总是有数不尽的活等着她去干。现在苗家出了事,她反而可以偷闲到韩江来看风景。
看上去她对苗家如何一点都不关心,只想放松自己。但这位老人心里明白,并不是这样的。
她沿着韩江岸向远处走去。
前半月的大雨让江面上涨的同时松软了江岸的土地,像华铃这种重量的老婆婆走上去,一步一陷,十分危险。她沿着江岸走了不到半刻钟,就坐在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的水蓼丛中享受晚风。
左步鸣到苗家送莴苣的昨天,江边打渔的老人们也说要下雨。可是一直到夜深了也没有雨丝飘落。后半夜苗家的热闹让街坊都睡不了觉,更别提生活在苗家院落中的华铃了。
她已经老了,不但容貌远不如以前,身体也吃不太消。忍耐了一晚上的喧闹和清晨的官府查抄以后,华铃不得不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出走,去自己的另一间住处。
与其说是她的另一间住处,不如说是小姐的另一个家。
离苗家不远处的村庄背后,有一处荒凉大院。单看模样废弃已久,进去瞧瞧可能会改观。这是因为华铃数十年来一直任劳任怨地为这处院落做着清洁工作,甚至比苗家还要用心。
只是这些年她的身体不如从前,这才无可奈何地在两边都偷些懒。
疲惫了整整一夜以后,华铃推门走进这处无人知晓的庭院。穿过几道虚设的玄关后,熟练地找到了卧房。
就算她再怎样勤着打扫,还是敌不过天要下雨。屋里的霉味和枕头被褥中的潮气始终散不掉。华铃这样疲乏,倒在床上睡了许久都没有入眠。她怅然地坐起来,抱着被子嗅了嗅。
是不是该洗洗了呢。
华铃很羡慕那些来查抄苗家家产的官兵。他们力气很大,一抬手一蹬脚就能把那样高大的花架掀翻。而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是不可能做到这些事的。别说这些事,就连洗个被褥她都抬不动手。
她又重新躺了回去。
“华铃?华铃?”
又来了。这样的呼唤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小姐,华铃很想与纠缠在她的记忆中的小姐好好谈一谈,奉劝她找一处神仙居所自己快乐去,别老盯着她这个老人了。她在现在又老又丑,背挺不直,肩还直哆嗦。天天忍受着小姐的纠缠,她总有一天会心力交瘁而亡的。
但小姐不打算放过她,仍旧大喊着她的名字。华铃心情烦躁,终于大喊了一声:“苗小姐!”
随着这一声喊,华铃猛然惊醒。流光溢彩的龟背水纹就在离她脸颊咫尺的距离。她明白自己还在梦里,但如何能摆脱这个梦,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华铃,你说在水下是什么感觉!”苗小姐热心地询问华铃,她的神采,华铃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自然是痛苦的,”华铃愤愤地想,“就像我现在不断地接收你为我带来的梦境一样痛苦,“小姐你是人不是鱼,自然是痛苦的。”
她知道这件事真的在自己的过去发生过。当时也是这样一条韩江,一位苗小姐,一个丫头。不过当时她不敢跟苗小姐说什么埋怨她的话,只能回一句:“小姐切记不要随意踏足韩江,那其中可有食人的怪物呢。”
而现在,苗小姐和华铃隔着遥远的距离,凭借梦境得以重新踏足同一块土地。许多话她可以少一点顾虑的出口,许多话她也不必再为了在世的人情勉强自己言语。在这个充满霉味的梦境里,华铃第一次感受到了惬意。
在梦境以外的现实之中,华铃对着韩江从来念不出什么经义道理,祈求不了什么上苍。因为她一看见韩江,就想起苗小姐。这是个不好的事情,一条江与一个人如果成了互相解释的内容,那么就会影响到旁人忽视很多别的更细致的东西。所幸华铃谁也影响不了,因为她总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