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里出来,胡丁随手拿一碗清水来喝。自己在这个歌楼里充其量算是个新人,却由于秀丽的外表和出众的歌声而破格提拔,一直到了与歌楼上的大姑娘们平起平坐的位置。她每天不知疲倦地唱着来往的客人爱听的曲,却从来没有闲暇为自己唱一首。今天得亏那位“得了热病”的鄱木把所有的客人都吓退了,胡丁得以有现在这样的时间休息,她准备为自己唱上一首。
“飞花时节,垂杨巷陌,东风庭院。重帘尚如昔,但窥帘人远。叶底歌莺梁上燕,一声声伴人幽怨。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嫌屋里湿气深重,不减闷热,胡丁又转着脑袋唱到:“佳期四五,问黄昏来否。说与低帷月明后。怕重门不锁,仙犬窥人,愁未稳花影匆匆分手。”
胡丁不愿意开窗,怕干燥拥挤着进屋烦她。一碗清水见了底,她抚一抚胸口,接着刚刚没唱完的继续:
“鸡缸三两盏,力薄春醪,何事卿卿便中酒,翻唤养娘眠,底事谁知,灯一点尚悬红豆。恨咫尺绳河隔三桥,全不管黄姑,夜深来又。”
夜深来又,夜深来又胡丁伏案休息,全然未查第二日将要来临的变故。露重熄灯,但愿那个南越族的小姑娘正在慢慢好转。胡丁清醒时从未这样心软过。
第二天胡丁就被苗松看上进了苗家。她不愿让鄱木一个人留在歌楼里,就不顾她还未痊愈,硬是把她带到了苗松面前。见面时胡丁皱着眉头帮她把脑后绞在一起的金缕子穗儿分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憔悴样子,可怎么整?”
是的,小到这些细节,胡丁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她已经不想哭了,就甩手跺脚,把身上弄干净以后带着鄱木回到苗家门前。官兵气势汹汹地拦住了她。
“这贼窝现在已经被封了,哪有你随便闯的道理?”
“官爷,是这样,”胡丁半笑不笑地说:“我原本在这里住来着,要紧的东西都还留在宅子里,能否请官爷通融一下,放我进去把它们取出来?”
胡丁说着拿眼睛拼命飞鄱木,意思是让她把手上的镯子褪下来给他们。鄱木沉默着照做了,可官兵收了镯子以后并没有让出道路。
“官爷?”胡丁的笑容不知是留是收。
“就这处贼窝,你还好意思说从前在这里住过?上头只是把你的老爷捉走了,没有查你就已经很不错了,这点东西就当付个人情吧。”
胡丁张口结舌,转眼想求那一个,却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鄱木头顶熠熠生辉的金缕子。
“这头饰倒是稀罕。”他喃喃地开口。胡丁勉强笑了一声说:“是,不过不值几个钱,羊皮纸剪出来的而已。”
在苗家大门前受挫以后,胡丁和鄱木不得已回到了湿漉漉的草皮上。两人一时间谁也不想讲话。就在安静中度过了大半天时间。华铃傍晚从韩江旁边散步归来时,这两人仍然撑着脑袋进退维谷。
“哎哟,你两个在这做什么?”华铃笑眯眯地靠近。鄱木把位置让了出来。
“胡丁夫人,事已至此,等等再伤心难过,先为自己找一个好的出路吧。”
今早在苗小姐的旧宅子里醒来的原因纯粹是因为老宅子通风不好,霉味让这个老人的鼻子透不过气。梦也断了。
既然如此,就到韩江边走走。
华铃的脑袋里还想着从小听到大的韩江食人怪物的故事,就这样沿着韩江走了好几圈。她不觉得自己这是在逃避责任,反而觉得此举是免得给真正忧伤的人添堵。
千万不要陪着他人一同哭泣,总有伤心人会把你看作虚情假意的戏子。华铃深谙道理,所以即使见到了正在安然神伤的胡丁,也不选择配合她做出苦情像。
垂垂老矣的华铃笑眯眯地问面前的美人:
“胡丁夫人,想好之后的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