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白色的。
而他,手握人命、身染鲜血,全部的世界里,唯一的一片净土,安放着一个叫做言笙的孩子。那片净土,他小心呵护,半点不敢沾染了凡尘俗世里的乌烟瘴气鬼蜮人心。
可这丫头……终究是为了他,动了杀戮之念。
他心中欢喜,却也心疼地无以复加,偏生那丫头还仰着一张紧张的脸,一副知道自己错了的模样固执地坚持己见,“他们动了你。”那是我的底线。
淡香袅袅间,少女眸色认真又晶亮,墨色瞳孔深处,有光芒跃动,仿若一簇尚且微弱的火苗,一路燃进他的黑暗世界里。
还怎么舍得责备?
千言万语终是汇成一声无奈地叹息,他不介意他人生死,也无多少共情的能力,这世间不过一个言笙,牵动他的喜怒哀乐,喜她之喜,怒她之怒。
……
夜半雨势愈发地大。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像是暗沉沉的天际破了个大口子哗啦啦地倾泻而下。言笙昏昏沉沉睡着,安神的熏香点着,却似乎无济于事。
她眉头紧锁,梦境杂乱,白云寺、言王府,还有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琼楼玉宇在她梦中快速转变着场景。
安歌沉着一张线条冷硬的脸,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他问,“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什么?言笙不明。煦渡、九衾都在,每个人似乎都在说什么,听不清晰,只看得到他们的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仿若天地即将塌陷。
她听见自己说,想好了。
不是自己说的,但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声音。
她看见安歌垂了眼,有种万念俱灰地悲戚,他说,笙笙,你可能会没命的。
她又听见自己说,师兄,我愿意试一试。
还是那种一往无回的声音,决绝到令人心疼。
言笙想要阻止,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看着对面三个人,张嘴,发不出声音来,她像是一个出了窍的灵魂,像一个……看客。
然后她就惊醒了。
醒来才觉浑身上下冰凉又黏腻,外头哗啦啦地大雨,天际暗沉沉的无星无月。
她就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窗口,仰面看着黑沉沉的天际,看着厚重雨幕,看着雨幕之后不甚清晰的光影,院中石灯笼里的烛火在茫茫雨幕里看起来微渺地即将熄灭。
秘法,婆娑。
她只知李晗月的秘法婆娑对自己无用,却不知为何无用。她只以为是小时糖豆子嗑多了百毒不侵,却并不知道,既然谓之秘法,便已然超过了毒的范畴。
之所以无用,是因为她早已身在婆娑之局中。
只是……安歌,为什么你会对车狮国秘法如此熟稔,熟稔到……车狮国公主所不及的程度?安歌,你这一走,又是为何?
她走到门口,推开门扉,呼啸的大雨迎面而至,带着水汽的风袭上面颊,冰凉。
她未打伞,沿着屋下长廊一路走,膝盖以下被横着的雨水打湿,单薄的寝衣贴在腿上,湿漉漉的寒,一路寒到了四肢百骸,無在她身后跟着,悄无声息,犹豫片刻脱了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开口,“主人。”
那袍子在地上拖了一截,浸在水中,只觉得肩头沉沉的。
因着沉默,令她看起来愈发地失了魂般,许多关心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是说不出来,無担心地跟上,进了书房,燃了炭,开始煮茶。
言笙全程没有说一句话,至今还披着那件沉甸甸的外袍,她在书架上找了几本像是游记一般的册子,就开始沉默地翻看。
她心中隐有猜测,梦中场景虽杂乱却奇怪地清晰,仿若回忆。
车狮国皇帝年过半百,后宫清冷,不过一个皇后娘娘,结发之妻。即便这些年来,皇后除了一位公主再无所出,这后宫也从未见过新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