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还穿着件洗褪了色的大长褂,显见冬夏以长就那么一两身衣裳。可论说身材模样,此人倒是一点也不邋遢,皮肤雪白不说,腰板挺直,清瘦的脸上虽带着讨好的笑容,一双眸子却透着精神。乍一看,别人多半会以为他是个教书先生,只是少了严苛和古板,多了一分亲切。
“噢,是吴先生啊。”何掌柜又把目光移向丝丝喷气的茶壶嘴,仿佛刚认出是谁,淡淡开口“许是今儿个有贵客,伙计们都忙忘了吧。”
“那……”吴先生只一笑。有一等人,骨子里天生带着简慢和刻薄,就那么个欺软怕硬嫌贫爱富的性情,他又怎会在意。
“还请吴先生担待下,这会子倒不开手,等伺候着大人们用上饭了,我再招呼人给您送去。”
“不过吴先生,”何掌柜接着又道“您这房钱可是欠了快俩月了,按说出门在外都有个难处,这我也理解。催您紧了吧,显见着我没了人情味儿,可您要就这么耗上个一年半载的,小店还怎么开门迎客?”
“何掌柜,我……”
何掌柜抬手一摆,圈起两个指头打断道“三天,我再给您三天时间,要是您再还不出房钱——虽说我不能直巴巴撵您出门儿,可您也得替我想想,就先委屈您在这后院的大炕上将就下了,什么时候清了账,去留任便。”
吴先生点点头,“就按你的意思办!”他回身走出两步,又停下脚,转头看着茶壶道“何掌柜,我能不能也讨这一碗茶吃?”
何掌柜略一皱眉,虽是不悦,却也应允了。“嗯。”
说话间大雨如注,前面堂子二楼的隔间里,有一名白面微须的汉子正站在半开的窗户跟前,任由潲起的雨水溅到脸上,似连身上的葛杉被打湿了都浑然不觉。
屋中大桌上满满当当摆列了一桌的菜,却是一筷未动。桌旁之人穿着官服,阴沉沉地盯着窗边的身影,许久,他抽鼻子一笑,站起身道“方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被叫着方大人的男子,单名一个进字,他是比香国驻防高竹边境的南部军团里的一名随军主簿。最近在检阅往来文书之时,方进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阴谋,那就是一向与当今国君的大儿子往来甚密的南部军团统帅赵刚,打算趁着此次换防的机会与都城中的内应里应外合攻占王城,逼迫国君退位,将王位传给大王子秦坚。
虽然仓促之间无法知晓这个内应是谁,但方进以为很大可能会是秦坚的亲娘舅,也即赵刚的本家族叔——都城三军中的白衣军统帅赵正国。
方进随后便意识到自己招惹来了天大的麻烦,因此他不敢与任何人商量,也不敢传信告密,而是只带着两名亲随,微服便装星夜兼程地赶往国都,想要亲自向国君奏报。
纵使他一路上谨慎小心,连官设的驿站都不敢去住,可终还是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在这众多不起眼的客店之中,在都城已然遥遥在望之时,被国都下辖的归德县县尉堵在了此地。
眼见方进一语不发,身穿武官常服的县尉走近前来,徐徐言道“方大人,论说如今的朝局,你虽久在外任,但也该心中有数才是,否则,也就没有这私行回都的举动了。我还是那句话,大王子天纵英才,其势力更是远在年幼的太子之上,生死荣辱全在你一念之间,你……可不要错打了主意啊。”
方进这时缓慢转身,他脸上已濡满雨水,隐约有些泛青。对于只是县尉的李志竟敢这样同自己讲话,方进没有丝毫意外,他深知归德不同别处,李志职级虽还不如一个县令,但他却兼有拱卫国都的重任,领的是武将薪俸,能调动防卫营。论其手中权力,实则远在自己之上,甚至不亚于镇守一方的大员。
至于他口中所说朝局,方进自然知其所指。当今国君早早便已立嫡出的二殿下为太子,但大殿下年长太子十岁,又有外戚相助,生出别样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