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洞开的窗外呼呼地灌了进来,但埃德并没有感觉到寒冷。
他呆呆地趴在窗口,看着薄薄的乌云之后那一片朦胧的月光,脑子里一时千头万绪,一时空无一物。
瑞伊的药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一点止痒的用处——虽然作用也十分有限。但它凉丝丝地贴在后脑上,感觉总是舒服了许多。
老人手腕上那一道暗红色的伤痕不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两头粗,中间细一些——“像一根被啃得干干净净的腿骨。”
斯奥的形容有些怪异,却十分准确……他念念不忘的妻子卡罗琳某一次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陶罐边缘,在手腕内侧留下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伤痕。
从年龄和那双令人难忘的蓝色眼睛,以及手腕上的伤痕判断,瑞伊很可能就是卡罗琳。
埃德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找到她……他甚至没料到她还活着。居然有机会让他能够完成老萨满的嘱托让他惊喜不已,但现在却偏偏不是什么合适的时机。
他怀疑他迟早得跟里塞克翻脸,在这种时候将老人牵扯进这些根本与她无关的麻烦里,实在毫无必要。
他伸手摸摸后脑,瑞伊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伤口就快痊愈时的那种痒……你是从来没有受过伤吗?”
他想起他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发烧,想起奥伊兰若有所思的目光,想起他不止一次地说过,似乎意有所指的那一句“你恢复得比我想象的要快。”
虽然没有巨龙那么强大,人类的身体也同样有着顽强的自愈能力……如果他的身体,正在抵抗奥伊兰很可能直接刻在了他的后脑上的符文……
他紧张地舔舔嘴唇,谨慎地从窗口退开,蹲在床头的烛台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双唇无声地蠕动着,召唤一团小小的光焰。
起初那像之前他无数次的尝试一样,没有一点反应。他感觉不到那些曾经流淌在他的血液与灵魂之中的力量,只感觉到空洞与无力。
但渐渐的,像清晨一点点凝聚在草尖的露水一样,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急速地冲向指尖。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急促得他甚至都没能看清,却让他忍不住想要跳起来放声欢呼。
他并没有被抛弃……尽管是他先向着他的女神背过身去。
愧疚、感激与疑惑在他心中交错起伏。即便是亵渎,他也已经没有办法忘记奥伊兰时不时冒出的那一两句对诸神的讽刺与质疑。对于神明来说,人类到底算是什么呢?……他又到底算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谁能给他答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脑子再次开始混乱之前,埃德对自己叹了一口气,再一次走到窗前。
风渐渐小了,夜色中弥漫着微薄的雾气。他茫然地看着天际,已经不再指望那只雪鸮还会飞回来帮助他……他得靠自己。
天亮时雾气仍未散去,甚至飘进了房间,让埃德的被子和枕头摸起来都湿乎乎的。埃德拖着脚步到窗前看了看外面一片迷茫的世界,心中泛起隐隐的不安。
他知道初春季节,在这种群山之间的盆地里,起雾是极其正常的。他只是讨厌那种模模糊糊,什么也无法分辨的感觉……那会让他想起几个月前在柯林斯神殿冰冷的迷雾里绝望地呼唤着,摸索着,试图找到任何一个还活着的人时的愤怒与无助。
过了好一会儿他在反应过来他在祈祷——双唇无声地开合,仿佛本能般地祈祷,曾经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总是念得磕磕绊绊的祈祷词自然而然地从舌尖滑过,像是很久之前就已经深刻在灵魂之上。
他平静下来,凝视着窗外缭绕的雾气,一张模糊的面孔渐渐从迷雾中显现——一张女人的面孔,有着波浪般起伏的长发和线条柔和的脸颊,像瓦拉,也像费莉西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