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佩抬了抬头,周雍那边望过来,父女俩便对望了片刻,周佩才道“父皇,此事女儿以为不妥,放过他置那一家人于何地……”
“女儿啊,这样说便没意思了。”周雍皱了皱眉,“这样,渠宗慧劣迹斑斑,这件事后,朕做主替你休了他,你找个合意的嫁了,如何?你找个合意的,然后告诉父皇,父皇为你再指一次婚,就这样来……”
周雍絮絮叨叨,周佩静静地望着他,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几年来,父女俩的谈话总隔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隔膜。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由于两人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她张了张嘴“谢过父皇好意,但是……不用了……”
“父皇为你做主,本身就是应该的。朕当年也是糊涂,对你们这对儿女关心太少,当时想着,君武将来继承王位,无非在江宁当个闲散王爷,你也一样,嫁人后相夫教子……谁知道后来会登基为帝呢,渠宗慧这人,你不喜欢他,当时不知道……”
为帝八年,周雍想的东西也多了许多,此时说起来,对于女儿婚后不幸福的事情,不免猜测是不是自己关心不够,让别人乱点了鸳鸯谱。父女俩随后又聊了一阵,周佩离开时,周雍脑仁都在痛。女儿归女儿,一个二十七岁上还未有男人的女子脾性古怪,想来真是怪可怜的……
周佩一路出去,心中却只感到凉意。这些天来,她的精神其实极为疲惫。朝廷南迁后的数年时间,武朝经济以临安为中心,发展迅速,当初南方的豪绅富户们都分了一杯羹,大量逃难而来的北人则往往沦为家奴、乞丐,这样的大潮下,君武试图给难民一条活路,周佩则在背后有意无意地帮忙,说是公平持正,落在别人眼中,却只是帮着北人打南方人罢了。
这次的反扑突如其来,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数年以来周佩执掌偌大的产业,年纪稍大之后性情又变得沉静下来,要说她在外头有什么贤惠温婉的美名,是没可能的,只不过先前别人也不会随意传长公主的什么坏话。谁知道这次因着渠宗慧的由头,流言来得如此凶猛,一个女人强悍泼辣,没有妇德,二十七岁无所出,再加上这次竟还要对自己的丈夫下死手,在别人口中说起来,都是乡下会浸猪笼之类的大罪了。
犯罪与否可以讲道理,人格上的污名则是另一回事了。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周佩纵然聪慧,心理上终究还是个二十余岁的女子,这些时日以来,她的压力之下,难以言述。若非还有些许理智,否则恐怕已抛下整个摊子,躲到无人之处去了。
她一时间想要凭韧性撑下去,一时间也在反省,天家要做事,终究还是需要人支持的,如今天下隐约又要乱起来,自己与君武,是否真的做错了。两年以来,她再一次在夜里哭醒来——上一次是听说宁毅死讯后的夜晚,那之后,她本以为自己已没有眼泪了。
终究还是有的。
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人,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走下去。
一路出来,还未到宫门,周佩看到君武步伐矫健、风尘仆仆地从那边过来了——大约也是为这件事,从江宁赶回来的——眼见着姐姐,太子眼中的火气才消了些许,笑着过来打了招呼。
“……渠宗慧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去找父皇分说……天下就要大乱,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还在为了私利斗来斗去,如今竟下作到抹黑皇姐声誉的程度!我饶不了他们!对了,皇姐,你先在这里等等我,我待会出来,再跟你说……”
说完这些,一帮人便浩浩荡荡地过去了,周佩在附近的御花园中等待了一阵,又见到君武怒气冲冲地回来。他与父亲的交涉大概也没有什么结果,其实平心而论,周雍对于这对子女已经极为偏向,但当皇帝了,总得留几分理智,总不可能真干出什么为着“北人”打“南人”的事情来。
不过,眼中虽有怒气,君武的精神看起来还没有什么气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