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下那已苍迈生褶的手,渐渐攥成了拳。
曾经的小依,恭顺有礼,温婉聪颖,绝不会这样同他讲话。
绝不会,如此蛮横无理,倨傲临下,伶牙俐齿。
知人知面不知心,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从背家弃义的那刻开始,就再也不是他的好女儿了。
怒火一寸寸在胸腔内点燃,转过身去就欲要训斥。
忽然眼前被什么东西闪得一晃。
林枫伸袖遮了遮头顶刺目的阳光,接着广袖的阴影,看到了她手中浮空轻摇的莹莹玉牌。
这玉牌——怎有些眼熟?
眯目再看,看清了上面的字——
寒阙。
苍黑的眸子中闪过讶异的光,他陡然想起东璃澈彼时造访林府时,腰上佩戴的金玉牌,正是这副模样。
“小依……你?”
凌直严厉的腔调忽然就降了音变了意。
莫秋秉公施令,“见牌如见人,还不下跪!”
林枫膝盖一颤,眼看着就要跪下去。
却见一抹青衣扫掠上前,轻轻支住了那双手臂。
“父亲就不必跪了,女儿承受不起。”
支得很轻,但很熟悉,林枫记得以前似乎总有这么一双细嫩的小手,搀着自己的胳膊,笑靥如花的她总在他身边与他相互畅谈,在深夜上灯后仍陪伴案沿左右。
一瞬的恍惚,想要牵牵这双手,还未触及,那双手便如离荷之蜓般收了回去。
一些温暖便随之被抽空,一些失落便接踵泛起。
雪清婉那两卷烟眉如同水波般微微皱了一下,盯着那双长着陈年厚茧想要靠近自己的手臂,暗暗冷笑一声,利飒地转过身去。
“我父亲还不知真相,烦请诸位,替我说说话?”
嫣然浅笑浮面,如同清风吹过山岚,吹开了漫山遍野的灿烂花儿,吹动了许多男子原本遏抑的向往与痴然。
林枫脸色沉重地听着人们跟他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中自是包括了添油加醋的各类花样,但提炼出来也就是这么一句话——雪清婉是被诬陷受毒被迫离家并与在背井离乡的途中与东璃澈有了颇深的交情还在铲除萧王一事中出了大力如今光鲜归来实应迎庆。
那么当初的勾结萧王私挪家产诸多云云不攻自破。
那么他对她的所有怀疑鄙夷嫌弃疏离都是无端而起无由而生无理可可存。
那么他后悔生出来觉之陌生的这个姑娘其实还是当初那个好闺女。
他怔怔地蹙着眉抿着嘴思索了良久,把素日的认知放在水里洗净再放在海里冲刷,最后在晒到太阳底下晾一晾。
心情复杂,复杂地比春蚕绕城的茧丝还要复杂。
当然,柳春琅的心情复杂程度不亚于他。
那年近四十仍柔丽邃动的美目,此时此刻翻滚着幽黑压抑的雷云。
老爷知道雪清婉先前一事是受了诬陷,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老爷心中雪清婉的位子又将回到从前,意味着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意味着她儿子继承林家家业的道路上多了个最碍眼的绊脚石!
牙关紧咬,悔不及初。
让雪清婉回府这步棋,走得真是大错特错!
“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惜啊可惜。”
阿玲悠然自得地扬着下巴,在她心口儿补了一刀。
柳春琅怒极嗔视。
她发誓,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个小婢子千刀万剐,扔入油锅!
良久,林枫终于慢慢消化吸收了一切。
风吹过,掀起了不远处雪清婉耳后的碎发。
愧疚之心盘旋而生。
“小依,为父——”
话刚出口,人群外就传来了一个苍老年迈又喜不自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