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深了,薄凉的风顺着窗缝丝丝缕缕漏进来,吹得烛火来回摇晃,人影也婆娑。
李妈去把煎馄饨、鸭血粉丝汤、连同筷箸调羹再重新摆桌上,许母见她大拇指留长的指甲盖掐进汤里,懒得训人,把汤碗推开,挟起一只煎馄饨。
吃得也是心不在焉,她低声嘀咕道“那叫桂音的小戏子有什么好?除了一脸子狐媚相,胸不满,腰太细,屁股不方圆,还是个大脚,比起上回相看的谢家芳姑娘,差之千里,倒是让大儿捡着个便宜。小戏子看着乖巧,就怕平日做戏做惯了,说的话没个真心,廷彦也是见过世面的,怎地就对她起了意?李妈?”忽拔高了嗓门“李妈!”
李妈正兜手走神,想着那碗鸭血粉丝汤,稍会儿伺候完太太,就端去厨房热得滚烫,舀匙米醋去腥,她是能吃辣的,顺便再洒上几滴红椒油。
她连忙回过神陪笑,“是小戏子的命格好,因祸得福,这多亏三爷成全!”
“怎人老了这嘴也没个忌讳。”许母面色阴沉沉地“又关廸彬什么事,他的名声啊,就是被你们在背后嚼没的。”
她气得馄饨也吃不下了,直叫春梅打洗脸水来。
李妈讪讪地收拾起碗筷,悄退到帘子外,看着盘里剩下的几个凉馄饨,想着用油煎煎香,再吃两口小酒,脚步便愈发轻快起来。
关于廷彦纳妾,许母本无意声张,走走形式送入洞房即可,廸彬那年也不过如此。
哪想得全城报纸自登载这桩风流韵事后,相熟的不太相熟的,有擦边关系的想攀关系的,借着这个由头,大小喜礼每日里如流水般接连不断地送进府来。
许母瞧着心慌意乱,去问廷彦如何是好?
许廷彦想想便笑道,那就麻烦母亲简单置办几桌席待客,还有知府周大人也要携相熟官员来吃酒庆贺。
许母听得脑仁疼,哪里是置办几桌席如此简单呀,这里添一点,那里增一些,弄至最后倒像是迎娶正妻一般了。
许廷彦陪完酒回院上楼,新房还是他原来住的那间。
他路过大哥建彰房时,冯氏正巧从里走出,见着他拉到旁边,先恭喜,再轻声细语“方才喜婆们在房里嘻闹得凶,我帮着把她们打发了,让丫头取了水伺候她洗漱。”
她顿了顿,继续道“新娘子脸皮薄,容易羞,有些话不好说,你大哥让我提点几句,晚间圆房时,再急也要记得那块白帕子,女孩儿贞洁都在上面,府里规矩多看得格外重,若是出半毫差池,她今后日子可不好过。”
说完这话,冯氏倒面红耳赤起来。
许廷彦道了声谢,背着手若有所思地走至自己房前,门上贴着大红鎏金的喜字,耳边还能听见很远处噼噼啪啪放鞭炮声。
明知对于那个女孩儿这不过是戏台上唱的一出才子佳人,其实于他亦如是。可不知怎地,他垂眼打量身上穿得大红喜袍,竟恍恍有种愉悦的感觉。
没有点灯,两支龙凤大花烛燃得正旺,铜炉嘴里在喷一圈圈龙涎香,混着窗前一撇白月光,屋内是青溶溶烟色。
他以前的床太小,许母特地新买了一张南京制的架子床,黄花梨月洞式,宽阔通敞像间房子,踏脚板、床头屉、雕花栏杆和嵌罗钿槅扇一应俱全,外间设梳妆台和如意桶,里床挂着大红鸳鸯戏水帐幔,此时垂荡下来,银钩空垂。
许廷彦看向桌面,摆着几盘蜜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吉祥果,一个青花长颈酒壶,柄上裹着红线穗子,两只瓷盏儿,一只空空,一只盏沿有抿过的胭脂红。
他拈起那盏端至眼前,浅底滚动几颗酒珠,凑近鼻前细嗅,神情微变。
老派家族规矩,娶妻纳妾来的皆是黄花闺女,虽有娘亲或陪房婆子教导,总是羞臊扭捏,心怀许多未知恐惧,若是新郎曾有通房逛过花柳又是个性好的,还能温存款款柔情相待,倒也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