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更加淅淅沥沥。他显然悲伤至极,都没有注意到今川义元的靠近。借着帐内朦胧的灯火,今川义元能看到,那具尸体的脸庞还很稚嫩,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估计是这个中年人的儿子吧。
中年人正用自己沾着血迹的袖子,反复徒劳地擦拭着孩子的脸,想将上面的血块擦掉,却只是越抹越花。
今川义元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却被中年人听到了。他转过头来,发现来人似乎是个衣着高贵的武士后,立刻吓得六神无主,一个猛子跪了下来就开始磕头谢罪。
“没事。”今川义元摇了摇头,只觉得身体非常无力。他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条干净的手绢递给了中年人。中年人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看清楚是手绢后,却忽然崩溃般地大哭起来。
“请大人恕罪啊……恕罪啊……”中年人一边哭又一边道歉,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违反了军规,却怎么也忍耐不住,只能不住地磕头,“俺家娃儿这趟出征前,一直念叨着回去要用赏钱提亲。那姑娘家都允了这门亲事了,那姑娘也是送了这样一个手帕给俺家娃儿……那姑娘家都说好了啊……都说好了啊……回去就要成亲了……但俺家娃儿已经没了啊……”
今川义元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不忍再去看面前的中年人,转过身去,却发现自己身旁草席上那个躺着的尸体,右手紧紧地握着什么东西。
今川义元轻轻地掰开了那满是血块和伤痕的手,发现里面攥着的东西是一个香囊。原本的颜色是什么已经看不清楚了,它已经完全被血液浸透,风干后变成了一片漆黑。但是从那香囊小巧的样子和上面绣着的猫咪图案看出,这显然是出自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的手笔。
今川义元知道,骏河地区有个风俗。女子在男方下聘后,往往会回一件亲手缝制的丝织品作为定情信物——手帕、香囊都是很常见的选择。
今川义元的头疼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心也抽痛起来。他直起身子,看向帐内躺着的密密麻麻的尸体,又看向帐外十数个和这件帐篷一样的停尸帐,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这么多人死了,都是我害的。是我为了救老爷子,是我为了壮大家族迎娶银杏,把他们带上了战场。
他们每个人也有父母,也有孩子,也有自己的梦想和幸福,也有一个等着他们回家的心上人,等着他们迎娶的未婚妻……
但他们都死了,回不去了,等待着他们的家人和爱人的该是怎样的悲痛和绝望?
都是我发动的战争。
今川义元只觉得有些难以呼吸,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帐外,扯开了胸前的衣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沾着雨水的冰冷空气,却还是越来越难受,心里只回荡着不久前银杏在近江目睹战乱时袒露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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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皆不义,风水轮流、攻守易势,但无论那方得胜,受苦的都是百姓。”银杏不忍去看官道上那些被驱使着背井离乡、终身为奴的劳苦百姓,而是冷眼瞥向店内的人,“什么复仇、大义都是武家的借口罢了,谁开边衅、谁动兵戈,谁就是百姓的罪人。”
……
“我说战争皆不正义,并不是说你们不能抵抗。敌人打上门来,也只有战斗一说。但并不是说,因为你们是被迫应战的,你们的战争就是正义的了。战争意味着杀戮,战争会死人,会死很多无辜的百姓,杀戮和死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正义之物。你们为了保家卫国而发起战争,实际上是在被迫去做不正义的事情,虽然罪不在你们而在侵略者,但这战争也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银杏摇了摇头,重新阐述了自己的主张,“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对待战争的态度。打赢了就弹冠相庆,打输了就图谋报复,这样下去战争何时能了结?所有人都应该以战争为罪,哪怕打赢了也要为死去的人感到悲哀,而不是为胜利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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