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北平。
春日暖阳,打在尚未消融的冰雪之上,反射出刺眼灼热的光。
燕王府中,一处登高赏雪台中,热气袅袅。燕王朱棣与一人围坐亭中,二人中间摆着一口宽口铜锅,锅中汤汁沸腾,香味扑鼻。
那人一身黑衣,看似是个儒士的打扮,吃相却不甚儒雅。
滚烫的冻豆腐从铜锅中捞出来,微微挤压下蜂窝中的汁水,然后扔进嘴里,烫得他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可依旧是筷子不停,几口下肚之后,额头己经满是汗水。
忽然一伸手,把头上的假发摘了下来,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一边吃,一边笑骂道,“燕王,僧这日子可没法过了。整日提心吊胆的从,吃顿饭都放不开!”
这人,正是如今需要藏头藏尾的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棣看看他,微微笑道,“可本王也没见你少吃了?”
姚广孝叹息一声,给自己的碗里加了勺芝麻酱,一边解着一边道,“就这么点爱好了,不敢出去见人,不能让人知道僧还活着,每日就指望着吃顿可口的!”
除却他们二人,还有朱棣的心腹家人之外,这世上的人都以为姚广孝己经畏罪而亡。
但从来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却能毫发无伤的活着。
朱棣再看看对方,沉吟下,“锦州有座辽代古寺,你若是在这边呆的烦了,可以去...........”
“那我走?”姚广孝停住筷子,歪头道,“撵我?”
朱棣一笑,“你故意拿话恶心我?”着,站起身,看着亭外假山雪景,“本王只是看你藏在府中,难受而己!”
姚广孝飞快的在锅中涮了一片羊肉,肉片还是红色的就放入口中,然后放下筷子擦擦嘴,定睛看着朱棣,“千岁最近怎么了?僧看您,有些不大对!”
朱棣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开口道,“烦!”
姚广孝沉默片刻,“可是为京师中的那位!”
“京师传来密报,我那位侄儿,又捣鼓出个武学出来,让京中勋贵子弟还有军中有功校尉入学。”朱棣背着手,道,“还什么天下武人亦是天子门生,武学乃国家兴盛之道,武人亦是国之栋梁,大明干才!”
到此处,朱棣转身,再次坐下,端着酒杯却没喝,而是看着手中玉杯,“我这个侄子,每每都有惊人之举。这等收敛人心的功夫,他爹,本王,谁都想不到!”
武学给天下武人晋身之阶,朝廷承认的功名,使得这些武人们即便是略低于科举之士,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被人嘲笑是只知道杀人的丘八。
朱允熥忽然来这么一手,短期内或许只能看到,他把京师中的勋贵更紧密的团结在他周围。可是放远看,却是收尽天下武人之心。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堂堂正正的施恩,堂堂正正的帝王权术。
朱棣拥有的不过是燕地一隅,而朱允熥则是坐拥整个天下。
这种不可逆转的代差,不是靠着雄心壮志就能战胜的。长此以往,朱允熥那边的力量会越强。燕王这边不动还好,一动就是泰山压顶粉身碎骨。
心中的宏图大业,本来颇有眉目,但是现在居然到了丝毫胜算没有的地步。而且朱允熥每走一步,都让朱棣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千岁心灰意冷?”姚广孝也倒了一杯酒,品了一口道,“其实,若千岁将来想做个安乐的富贵王爷,就此罢手就是了。”随手,再次满上一杯,“您收敛锋芒,做个安分的顺王。僧等人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就当曾经心中所想之宏图,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朱棣的表情变得有些凶狠起来,眼角狠狠的跳动几下。
再次瞭望亭台雪景,千里江山如画,似乎是那么近,那么触手可及。但却又是那么远,那么虚妄。
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