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城北区城中村一件破旧低矮的农民房里,被陈力选中作为实验对象的杨奕瑶正端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静静地晒着太阳,享受着属于她的、难得的温暖的时光。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脸上的眼罩,努力地睁开眼睛,把脸转向她的皮肤所感受到的太阳射来的方向,似乎想用那已经不存在的眼球去捕捉到一丝光线。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实际上从两年前的那一场火灾开始,她生命中的光就已经消失了。
父母双双遇难,消防员救出他们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因为强烈的烟雾刺激而失明,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什么失明啊、死亡啊,在她的心里还没有形成完整的概念。
她只会抱着母亲的尸体不撒手,在辨认告诉她“妈妈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哭着喊着说妈妈还是热的。
如果已经死了,那身体应该会凉掉吧?
这是她从电视里学到的浅薄的知识。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比上一个十年的同龄人成熟得早一些,但早的也有限。
她花了一个月去接受自己已经看不见的结果,因为那最多就是少走少动而已,但她却花了整整半年才接受了父母不在的事实。
在最开始,她还会下意识地在听到闹钟醒来的时候叫妈妈,一遍一遍地叫着“妈妈开灯”;她也会在听到门外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时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好几次都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但更多的时候,她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发泄着自己暴躁的脾气,气走了一个又一个社区安排的看护人员。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领养手续才迟迟办不下来。
谁会愿意接受一个动不动就把家里的东西摔得粉碎的彻头彻尾的熊孩子呢?那点对弱者的怜悯和同理心,很快就会在几乎是无休止的折磨中消耗殆尽。
到了最后,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她的哥哥,那个同样还未成年的孩子。
哥哥总是安慰她,给她讲海伦凯勒的故事,教她从头开始认识自己居住的房间,教她给自己穿衣服,给自己洗澡,甚至教她去使用盲人模式的智能手机,在手机上去“看”她曾经喜欢的动画片。
整整两年的时间过去,她终于开始变得温顺,也终于学会了在没有人的时候静静地坐着等待,对于一个才不到7岁的小女孩来说,哪怕是健全人,这也已经可以算得上难能可贵了。
阳光混合着燥热的风吹过杨奕瑶的脸,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东西轻柔地划过,于是便好奇地用手去抓住了那件东西,随后她发现,那只是自己的头发。
她用手指卷起一缕发丝,随后又把发丝拉紧,感受着从头皮那里传来的微微刺痛的触感,这样的触感让她觉得有些新奇,但玩了一会儿,她便失去了兴趣。
她放开头发,用手摸索着扶着身边的墙,顺着墙根往左边走去。
再走几步,就会遇到一架永远停在那里的自行车,要小心地绕过去,最重要的是不能被自行车的脚蹬撞到。
绕过自行车之后,要留神经年累月地踩踏留下的小坑,那个坑里积累着左邻右舍泼出来的脏水,如果把鞋弄脏了,哥哥又要批评自己。
绕过了水坑,手边的墙壁突然一空,于是她便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被叫做“二大爷”的老爷爷的家,同时传到鼻子里的还有刺鼻的烟草味,一闻到这种烟草味,她就想起以前二大爷脸上的胡茬扎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她很不喜欢二大爷用胡茬扎自己,但好在这两年他已经不这么干了,只有偶尔给自己带了零食去家里的时候,才会用粗糙的手指捏一捏自己的脸,然后说一句“囡囡脸上这疤烧得那么浅,过两年长开了又是个俊姑娘了”。
什么叫疤?什么叫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