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对冷风敏感,又大概是看着韩安,听他提起张良心里实在不舒服,忍不住咳了两声,扶着案桌坐下来,脸色明显不好。 韩安自然知道她怎么回事。张良出手是他所逼,没想到在博浪沙被砸成重伤的是嬴荷华,此中能活下来,也算她命大。 “公主殿下身体不算强健,与其操心别的,不如花点心思让自己多活几年。” “我说你可别把因果关系搞反了。”她同样不会退让半分:“现今,是你该好好想想,可别抱着要死不活的过去,突然又雄心壮志了起来。这儿可不是新郑王宫,为鱼肉的人不是我。你也再没有像是张良这样的人送到我面前。田儋是个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们和他做交易,却是不如我情愿赔本。” 韩安怔住,良久都没回过神。 嬴荷华一直都知道张良的心不在秦?!既然知道,可她为何甘愿,甘愿予他六年? 除了情爱之外,一定有什么他不明白的原因。 他没像他叔叔韩非那样结识墨柒。 故而这辈子他都理解不了他们在忧惧什么。 韩安看不懂她。 只听他自嘲笑道:“可惜我死也不能。” 要六国王室活着。这是嬴政的要求。 对他来说,这不是精神的重塑,而是生不如死,是意志彻底的摧毁! 嬴政的女儿,一个胜利者,在怀疑,害怕? 韩安绝对无法理解! “你以为嬴政是宅心仁厚要留我一条命?” 既定的结局,大汉的阴影,死亡的命运,像是巨大的手,操纵着许栀,想要她屈服。 其实如果真的开诚布公来谈一谈,许栀就能告诉韩安:翻一番史书,他们之中,没有赢家。 风浮荡着她发丝,像是黑色的丝绸,飘荡着游移。 她接过沈枝的剑,大步迈出,“你以为死很容易。死,就是真的解脱?” “你睁开眼睛看看,攻下城池,韩民何曾遭遇屠戮?而长平之战的导引,却是张平一手炮制。如此算来,到底是史书上记载一笔白起之屠,世人所感慨也是秦赵之祸。韩安,你当真以为我不知,这是你想要掩盖过去而所布的局?” 韩安沉沉笑了起来。 “看来李贤把真的密卷弄到手里,头一件事就是拿给你看了。那么,你既然知道是我和张平做的局,你岂不和张良说明?这样,杀父之仇的罪名也当减轻不是?” 沈枝惊愕,李贤烧掉的密卷是真的。韩安竟然承认张平的死是他所执! “殿下……” 韩安没能激怒她杀了自己,也没能激怒她把他投进雍城大狱。 他是想进一步阻止郑国离开雍城! 哪知道,她没有发作。 “张平不是死在一个人手中。”她说。 韩安好像在哪里听到了类似的话。那是张良从楚国回到梁山时,他曾过:“父亲并非死于李斯一人之手,是我们所有人合力杀死了他。” “如果这是个太平盛世,长平之战或许不会发生。” 她看看殿外的阳光,“已成定局的事,换成你来问我当不当挣扎,我应该会对自己说永不服输。如此,我又如何能对你说,不要再想。生在乱世,有些痛苦注定是要背负。” 她自捧起案上的水,将杯中水吹皱。 韩安即将走出殿宇之际,黄白的飘带吹到他的身后,十年,十六年间,他学会的也只是无休止的利用罢了,除了墨子和郑珧之外,不曾有人和他讲过这样的话。 嬴荷华是个难以看清的人,只听她叫住了他,笑了起来,“韩安。周朝的水,又岂是秦国一力搅浑?” 她不承认,但他竟然想起来自己是她姑父。他于是勉强捡起长辈的责任,于是鬼使神差的说了句提醒她的话。 韩安这下是知道了,张良因她再三犹豫摇摆,绝非他意志不坚。
第四百五十一章 冷月无声(2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