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角带着和厥向小丘下方走去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和厥枯瘦的手腕在衣袖中哆嗦得厉害,嘴唇发青,眼睛也模糊了。他的心脏颇有负担地跳动,每一下都让和厥心惊肉跳。
沂角察觉到和厥的辛苦,刻意放慢了脚步。可和厥终究是比不了小伙子的体力,逐渐落到后面。
“老伯,我搀着你。”沂角轻声说着,伸手过去。和厥惭愧地抓住沂角的手,借力快走到他的身边。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攀爬过玉龙雪山,爬一次竟是为了找儿子。”和厥气喘吁吁地说。
他盯着沂角的后脑勺,等待着这个沉默的男人接一些什么,但沂角并没有开口。只是微拱着宽厚的后背默默前行。
两人又走过一段相较于之前的杉林地面更为湿滑的雪地,蹭下小丘时,沂角几乎是半扛着和厥,为保他不摔跤。
“对不住,对不住。”和厥只是满口的抱歉。
头顶不远处的高山松聚在一起,成了通往峰顶的又一道屏障。沂角与和厥向前越过丘陵状的山体后,便只能看见高山松顶端的一小丛。地势和缓地向下延伸,暗沉的雪地背过月光变得愈发黑暗,铺在两位行人的脚下,土地踩起来也不像刚刚翻越山腰时那样颗粒分明,而是逐渐变得柔软。草皮和野荆匍匐在地,勾着行人的裤脚和鞋子。
沂角猜想他们已快到达两峰交界的谷地了。
他回头偷瞄一眼和厥。
背着月光,他看不清老头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嘶哑的喘息声,抽干了水分的喉咙过着风,间或夹杂着打磨刀具一般的响动。沂角于心不忍,但又无法让一位父亲停下寻找儿子的脚步。
沂角深吸一口气。
“在玉龙雪山脚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加上这次,我总共也只上过两次雪山。”
沂角用尽量的柔和的声音将他毫无前兆的开口的突兀抵消,和厥跟在后面,被沂角的话逗笑了:“我老头子会关心你上一次上山所谓何事吗?”
停顿一下,他才带着笑意继续说:“讲吧,给我这个累赘的老人说一说你上一次上山为的是什么。”
沂角脚踩着连枝的野荆,微笑着回忆:“那天,我连火架都没来得及支上,她就慌慌张张地闯了过来……”
低地灌木中突然一阵响动。
沂角停下了讲述,转头与和厥对视了一眼。
“可能是野山羊夜里跑上来了。”和厥低声说。
两人一路踩雪,小步跑着靠近了灌木。沂角用铁钎挑开覆盖在最外层胡乱生长的野草——
缩成一团、已经僵硬的和勉躺在和厥与沂角的眼前。
和厥并没有激动地扑上去握住儿子的手或是关切地扶他起来。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嶙峋的脸上一双苍老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看着面前已狼狈不堪的儿子。
沂角扔下铁钎,脱下身上的坎肩裹住和勉,将他抱了起来,准备走时,和厥抓住了沂角的衣角。
“你会没劲的。”和厥冷静地说,“我们两人走了这么久才到这里,你扛着他是回不去的。”
和勉被沂角的坎肩包裹着,瑟缩了一下。他露出铁青的脸,轻轻开口对沂角说:“别费心了,我不想回去。”
和厥在一旁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脸上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我不想回去了,”和勉重复着这句话,伸出手想要去抓沂角的衣服,“我不想回去了!”
但他只是用指尖碰了一下,便无力地垂下手。
沂角固执地抱着和勉,踩着雪地重新爬上小坡,扭头说:“老伯,先不管救不救得起,总之快跟上吧,您做父亲的,怎么能这个时候泄气。”
和厥疲惫的眼睛里含着泪。他看着毫无生气的儿子,跟了上去。
“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