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里,他却说不出口。
不仅仅因为科举的原因。
“你不认识我?”那青年又问。破冰的队伍绕过昨晚宗渊与宗礼徽和八盘走过的路,来到距离河岸不远处的土坝上。
宗渊摇头。
“果然,”那青年捂住自己被毁掉的眼睛,苦笑了一声,“我就是那个从考城被赶出来的柳劳人,怎么样,现在有印象了吗?”
见宗渊还是一脸懵懂地望着自己,柳劳人惊讶地说:“你回来后,从没从家人口中听过我的事情吗?”
见宗渊诚实地摇头,柳劳人感慨:
“家风还真是正派。”
破冰的队伍趟过一地淤泥,终于来到下游结冻处。不知是不是错觉,宗渊感到黄河岸边的土地比昨晚还要泥泞难行。不但柳劳人走不了,就连他自己都走得趔趔趄趄。
村中其他青年均扎堆在河岸向北几里处,观察冻住后半段的黄河。有几位胆子大的便借住同伴的拉扯试着用锄头和铁凿向冰面挥去。
宗渊听见他们发出一阵嘘声,纷纷散开。
“天气虽然回暖了,可这冰结得厚,仅凭我们这点人手是凿不开河的。”柳劳人用手挡住自己的独眼,丝毫不嫌脏地趴在河岸上观察。看了一会儿,他回头问宗渊:“怎么样,我们去帮忙吗?”
宗渊倒是无所谓,没有什么人认识自己。可按柳劳人刚刚所说的,他似乎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你没事吗?”
“我?”柳劳人愣了一瞬,“没事,大家都是来干活的。再者你也看到了,最多就是看几眼和笑几声,没什么的。”
宗渊将锄头架在肩膀上,和柳劳人一块向河北岸走去。
“你从哪里来的?”柳劳人兴致勃勃地问,半天没有听见宗渊的回复,他还以为自己问错了问题,“不便告知的话不说也可以。”
“顺天府。”
宗渊感到隐藏在黄河淤泥深处的不属于考城的野草又一次爬满了他的全身。
“顺天府吗!”柳劳人向往地睁大双眼,“我还从没去过顺天府,那里繁华吗?据说大都路耗资无数,要是不嫌弃的话,能和我讲讲吗?见过那位大人吗,那位出身考城,苦命的于——”
柳劳人住嘴了。
宗渊像得了伤寒一般浑身颤抖,嘴唇灰紫。他委屈地鼓起两腮,走在刚刚解冻的浑浊河水身边。
“抱歉,我说错了话,”柳劳人放慢步伐,跟在宗渊身旁,自顾自地讲起来:
“我总是说错话,这几乎成了我的痼疾了。从差不多你这个年纪起,就因为这张嘴,我接连气走了两位至亲的姐姐,她们都去了考城做了妓子。”
宗渊的眉头动了动。
“我去考城找了份工,想攒够了钱将她们接出来,你也明白,女子家去那种地方终归是不好的。”柳劳人的声音像是被磨刀石锉过的利器。
“可我不大会说话,总是不小心冒犯雇主,他们一恼火,就将我的眼睛打瞎了一只。”
宗渊偷眼去看柳劳人深陷的眼窝。他眼窝周围的皮肤纹路让宗渊想起宗礼徽脸上的皱纹。
“我捂着瞎眼,又做了蠢事。妄想凭借什么血亲的情意去感动要做生意的戏楼掌柜。结果自然是被赶了出来。哪知道一位姐姐竟然为我求情的行为感到不耻,自行了断——”
柳劳人的话在不知何人敲在冰上的一斧凿声中,裂开一条大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