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渊七岁丧母,守孝三年。满了十岁后,宗礼徽便将这个不通人事的小娃娃托熟人送到了顺天府,并且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到十六岁的宗渊灰溜溜地回家这年为止,宗渊度过了只有他自己清楚的六年顺天府的生活。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宗渊从未和宗礼徽聊过。他明白父亲只用知道一个“未中举”就够了,自己也不必说得太多。
只是在宗渊独自一人倒在床上想要入眠时,六年来的人情冷暖就从那位小渊儿的脚下连贯成一块碑文,它在宗渊的心里常驻,使得宗渊再也不能安心地熟睡。他像入秋时的蝴蝶,倒在枯花上为了一点风吹草动而一惊一乍。
与母亲在农忙时一块割除杂草,与何与堂在炎夏时一块捕蛙,这本来是值得宗渊回味的往事,却成为在顺天府不断惊扰宗渊的噩梦。他不断地在梦里被生猛的野草缠身,仰起头把并不真实的往事坐在身下。野草顺他的身体向上,在高空中卷成巨大的禽类的窝,里面孵化了幼小的心难以承受的挑战。宗渊看见许多叱咤风云的人在挑战中败下阵来,他自己则吓得伤了心。于是在十六岁时,宗渊才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自从回家以后,宗礼徽日日都在有意无意的责骂他。宗渊自己也觉得丢人,就闷在家中从不外出,以至于竟没有见过何与堂一面。
昨晚听八盘说,何与堂和何婶婶上街给人打磨一副美丽的挑珠牌去了,数日之后便能回来。宗渊回到家时想起来还觉得高兴。
他甚至觉得自己栖身的枯花可以与考城的桃花一同鲜活地绽放。自己丢掉了小渊儿,却没有丢掉何与堂。
宗渊手提锄头如此想到。
他正跟随锄冰的人群一块赶往黄河岸边。
村里的青年都互相熟悉,此时三三两两聚作一堆正在闲聊。宗渊这样一个生面孔走在中间,难免遭人侧目。于是宗渊披着昨晚宗礼徽身上穿着的长袍,默默地走在最后。结束了回忆后,宗渊扭头,诧异地发现自己身边有了一位同样沉默的伴侣。
“我还以为你在背诵什么东西呢。”那人抬起头友善地搭话。
宗渊发现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处眼窝深陷,触目惊心。
“没有,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宗渊笑了笑,“你也要去破冰吗?”
“怎么,难道我看起来能享受什么特权——”这位面目可怖的青年话还没说完,一只脚便从田埂上踩空了。整个人犹如倒空的麻袋一般无力地陷进路边的泥地里。宗渊惊慌地扔掉了手中的锄头,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拖了上来。
“没事吧?”宗渊一边关照,一边暗自惭愧。不知昨晚父亲是不是也抱着这种心情一直在帮助不断深陷泥地的他挣扎出来。
“感激不尽。”
青年脸色苍白,借着宗渊的力站起来。
宗渊这才注意到聊天的青年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自己。他心里有点慌张。
很久没有曝露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下了。
村里的青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注视宗渊。
就好像从未谋面的两支军队突然见面了一般,宗渊从村里青年的眼神中看出了敌意。不应该啊,无论是他亦或是小渊儿都没有和村中的小伙子们结过仇。但为什么
“别误会,他们在看我。”那青年脸色愈发苍白,甚至白到了一种宗渊不忍卒视的地步。
“只不过是不小心摔下去了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宗渊大着胆子为青年打抱不平。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冷笑,石落深井一般。青年们纷纷散开,重新聚成小团继续各自刚刚的话题。宗渊不解地想去搀扶青年,被他避开了。
“你是刚从外地回来的吧?”
“是。”
如果是以前,宗渊会很乐意看见那些远道归来的人意气风发地说:“我从顺天府来的。”可真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