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养你了,”秦邯庭话里穿插由情绪激动而爆发出的换气声,“早知这样,当初我便领一笼虫子回来好了。”
“小姐别动气,我说着玩的,”刘祁延让步,“小姐真不想要虫子了?”
“你就是大虫子。”秦邯庭小声唾骂。
刘祁延却笑了。
要是小时候的自己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蒙着头从骂他虫子的人身边没命地逃走。
刘祁延是城北大户家生婢子的孩子。从学会走路开始,肩膀上就压着小公子的水盆和书袋。
等到他六岁时,父母和老爷的妾室起了争执,老爷一怒之下将刘祁延一家人赶了出去。不但分文未给,还将刘祁延的衣服扒得精光以示羞辱。
刘祁延身穿父亲脱下来的肥大的长袍,跟随父母讨饭。在城北乞丐和无赖的械斗中,刘祁延的父母双双丧命。虽然情况与如今的秦邯庭相同,可当时的刘祁延既不用穿什么斩衰之服,也不用守孝。他只是躲避一拥而上的官兵,逃得远远的。
孤身生活的一年比与父母待在一块的六年都要漫长,他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虫豸,废物,小赖子,要饭的,坐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度过比秦邯庭门前彻骨数倍的冬天。从未有人向他伸出过援手,即使是有城中的闲人想给自己讨个乐子,都会不会挑选像他这样肮脏的小孩作为对象。
在刘祁延流浪的生活里,只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用轻飘飘的声音问:
“你没事吗?”
刘祁延记得自己听到这句关切的话时,几乎是饿虎扑食般地抱住发问的人,任凭她哭闹尖叫都不撒手。这是他活了这么大遇到的唯一的指望。
但当他发现自己怀中搂抱的是位娇滴滴的小姐时,一股名为失落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这些衣着漂亮慈悲心肠的女孩儿,是不会真正为了一个痛苦的人而伤心哭泣的。她们只是害怕而已。刘祁延松开手,准备挨打。
愤怒吆喝着的随从上前,刘祁延刚挨了一个耳光,便在嗡嗡的耳鸣声中听见那娇滴滴的声音抽噎着说:“不能将他再留在这里了,得把他带走。”
虽然嚎哭让她的嗓子哑了。可是刘祁延还是觉得自己走遍了那么多条街道,这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嗓音。
他跟随这个抽泣不已的娇小身影进了秦府,在众人惊讶的呼喊声中迈上秦府正堂的门,然后被拦在门外,他听见那位娇小姐扯着还未恢复的嗓音与秦府的老爷和夫人争论,说着说着又哭了。
刘祁延跪在屋外,也有些想哭。他以为自己在垃圾中生活,在荒野外死去,一辈子都闻不到这样的香气。
他不知道那位娇小姐是如何劝服高堂上的老爷夫人的,但他清楚地记得,她从正堂中跌跌撞撞地出来,躲着自己吩咐下人带自己去梳洗时,无人上前。她愤怒地跺了跺脚,才有几个侍者不情不愿地领着自己走向秦府内室。
甚至一连几天,刘祁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点:他能不用着躺在街上遭人唾骂,或是被人像野狗一般驱赶,又或是曝尸荒野,都要归功于这位曾让他感到失望的娇小姐。
无关秦府中的老爷夫人下人等等,只是她和他之间的事。他必须竭尽自己所能去讨好她,报答她,保护她。只有她在,他才在。
刘祁延抱着这种功利的想法拼命长高,彻夜习武,朝名为秦邯庭的小姐最亲近的人的方向疾驰。
可一直长到十五岁,在小姐慌乱的哭闹声中,第一次被要求回避的刘祁延才明白,自己永远当不了她最亲近的人。
他无处可去,逛到府后的小池塘旁,看见自己人高马大的倒影,惘然一笑。
刘祁延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它被深埋进千疮百孔的心下的厚土,从没有发芽的机会。
“大虫子”秦邯庭又小声嘟囔